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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德通訊129期·拍場擷珍 《浴佛日三疊韻詩卷》與乾隆的帝后情緣
2019-10-24

  撰文|胡瑩

  乾隆十三年(1748)東巡途中,乾隆皇帝失去一生摯愛的皇后富察氏,這一年也成為乾隆執(zhí)政生涯的轉(zhuǎn)折點?!对》鹑杖B韻詩卷》是乾隆皇帝在此年浴佛日,將三年間這一天所作詩詞謄寫于一卷,以此紀念他的皇后。三首詩作情緒反差極大,讀之令人動容,可知乾隆確系深情之人。此卷璽印累累,并著錄于《石渠寶笈續(xù)編》,是具有特殊意義的乾隆皇帝御筆精品。

In 1748 when Qianlong Emperor was on his tour to the east, his beloved queen Fuca Hala died. And this year was also a turning point of the emperor’s governing career. The emperor kept writing a poem in memory of his queen on the Bath Buddha Day in the three years after Fuca’s death. On the Bath Buddha Day of the third year, Qianlong transcribed the poems in this poetry volume. The moods embodied by the three poems are quite different and impressive. From which we know that Qianlong was really an affectionate person. Being of great significance, the valuable calligraphy of Qianlong himself was affixed with many emperor seals and included in The Continuation of Shiqu Baoji.

 

嘉德通訊129期·拍場擷珍 《浴佛日三疊韻詩卷》與乾隆的帝后情緣

乾隆皇帝(1711-1799)

行書《浴佛日三疊韻詩》

水墨紙本 手卷 

乾隆戊辰(1748年)作

QIANLONG EMPEROR

CALLIGRAPHY IN RUNNING SCRIPT

Handscroll; ink on paper

引首:26 × 58.5 cm;字:26 × 124 cm

說明:是卷集《浴佛日復雨因題》、《浴佛日疊去歲韻》、《四月八日疊舊作韻》三詩。

著錄:《石渠寶笈續(xù)篇·淳化軒》,《秘殿珠林石渠寶笈合編》第六冊3076頁,上海書店,1988年版。

出版:《嘉德二十年精品錄》(古代書畫卷·二),第738-739頁,故宮出版社,2014年。

 

  乾隆十三年(1748年)二月,乾隆皇帝攜太后與皇后東巡齊州,登臨泰山,拜謁孔廟,這是乾隆執(zhí)政以來,除祭祖和熱河秋狝之外,第一次視察國土的其他地方。

  三月初四,東巡結(jié)束的回程途中,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雪將這支皇家隊伍阻攔在山東濟南,乾隆于是在當?shù)赜袛?shù)日之逗留。

  雪后初晴,乾隆饒有興致的游覽了濟南名勝大明湖。大明湖畔,他并未邂逅傳說中的才女夏雨荷,取而代之的,是中國美術史上的不朽名跡——元人趙孟頫《鵲華秋色圖》在此時進入他的視野。

  乾隆登上大明湖畔著名的鵲華橋,這座橋以能遠眺濟南郊區(qū)的鵲山和華不注山而得名。正是在此處,乾隆忽憶起內(nèi)府所藏趙孟頫《鵲華秋色圖》便是以此二山入畫。興致高昂的皇帝即刻遣人回宮取來畫卷,披圖對覽,感嘆趙子昂此圖可與實景并美,遂揮筆題跋。

  有意思的是,乾隆內(nèi)府名跡多有其題詠,此卷卻是在這一年才得到第一次御題,且是即景拈吟,連乾隆題跋中都感慨此卷“留待今題信有神”。

  題跋一則過后,乾隆發(fā)現(xiàn)趙孟頫在題識中,將鵲山與華不注山的位置寫反了,于是這位注重條理的皇帝又將此一發(fā)現(xiàn)題于畫上。為防止后人再被誤導,他還將自己為鵲山、華不注山所作詩詞分別題寫于兩座山峰的旁側(cè),再加上他的《鵲華橋題句三則》也被謄于卷后,僅在濟南逗留不過三日,乾隆便為此卷增添五則題記,此行收獲的見識與感想均被一一記錄,并與此名卷一道傳世。

  從賦詩題跋的狀態(tài)來看,乾隆在濟南的心情是極好的。然而這位中國歷史上公認的幸運天子,其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挫折就在此刻逼近。

  那場將乾隆一行阻攔于濟南的暴風雪使皇后富察氏感染風寒,雖不得不臥床休息,但病情似乎也并無大礙,因此并未影響皇帝在濟南的好心情。三月初七,皇家隊伍在德州登船,這已是回京的最后一段行程。然而皇后的病情卻在此時突然惡化,登船五日后,富察氏在乾隆的凝視中離世。

  皇后富察氏與乾隆的婚姻超過二十年,從現(xiàn)藏美國克利夫蘭美術館的郎世寧《乾隆皇后富察氏像》中,可以看出富察氏相貌端莊,神情溫婉,氣度不凡。據(jù)《清史稿》記載,皇后注重滿洲傳統(tǒng)的節(jié)儉觀念,日常僅以通草絨花為裝飾,不御珠翠。出身名門的富察氏對待皇太后無微不至,盡職盡責,同時也能維持乾隆后宮和睦,這些都為她贏得廣泛的贊譽,謚“孝賢”,實至名歸。

  富察氏與乾隆有過兩個兒子——皇次子永璉和皇七子永琮。乾隆登基后即秘密立永璉為儲君,但永璉卻在九歲時因染風寒離世。時隔八年,富察氏終于在乾隆十一年(1746年)浴佛日,迎來她與乾隆的第二個兒子——皇七子永琮。這一天,乾隆欣喜作詩:

九龍噴水梵函傳,

疑似今思信有焉。

已看黍苗霑沃若,

更欣椒壁慶居然。

人情靜驗咸和豫,

天意欽承倍惕乾。

額手但知豐是瑞,

颙祈歲歲結(jié)為緣。

浴佛日有結(jié)緣之俗。

  第二年(1747年)的浴佛日,永琮滿周歲,乾隆再次賦詩:

廉纖夜雨枕邊傳,

天眷常承獨厚焉。

饒有對時增惕若,

那無撫節(jié)慶油然。

晬盤嘉祉徵圖錄,

佛缽良因自竺乾。

恰憶去年得句日,

果然歲歲結(jié)為緣。

  然而就在這一年歲尾,永琮感染天花在除夕之夜夭折,這對皇后富察氏的打擊無疑是巨大的。乾隆特在永琮去世僅兩個月時(1748年二月),攜皇后一道東巡,共赴泰山,也是期望憑借此行幫助皇后重新振作?;实鄣目嘈乃坪跤辛诵┰S回報。泰山之行皇后的精神確實有所好轉(zhuǎn),她甚至在泰山上拜過碧霞祠,這里是全國娘娘廟的祖庭,皇后似乎對日后的生活已有所期冀,不幸卻在這個時候因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雪阻斷。

  富察氏的離世令乾隆陷入巨大的悲痛之中,進而一系列任性縱情,近乎喪失理智的行為,最終形成一場席卷全國的政治風波,致使大批官吏,乃至皇子卷入其中。

  乾隆下令,皇后的遺體必須連同整艘船一道運回京城,為此甚至打算拆掉城門樓。后來在禮部尚書海望的設計下,動用千人之力,將船從城墻垛口拉入城中。

  皇后去世一個月后,皇長子永璜、皇三子永璋,因未能表現(xiàn)出足夠悲痛的情緒而被乾隆公開斥責,稱他們身犯不孝之重罪。兩位最年長的皇子因此永遠失去了競爭皇儲的資格。

 

嘉德通訊129期·拍場擷珍 《浴佛日三疊韻詩卷》與乾隆的帝后情緣

郎世寧等繪  乾隆帝與孝賢皇后富察氏像

 

  此后不久,乾隆又發(fā)現(xiàn)負責皇后葬禮的官員在翻譯皇后冊封文書時,將“皇妣”的滿文誤譯作“先太后”。乾隆勃然大怒,要求將管理翰林院的刑部尚書阿克敦照“大不敬”議罪,擬秋后問斬(后得赦)。當乾隆發(fā)現(xiàn)有官員違反百日內(nèi)不可剃頭這一滿清祖制時,他憤怒的欲將所有剃頭官員一律處死。后因剃頭者眾,幾乎無省不有,不得不從輕發(fā)落。但兩位一品大員——江南河道總督周學健、湖廣總督塞楞額被賜自盡,湖南巡撫、湖北巡撫也因此革職。

  這位孤獨的帝王此時種種近乎瘋狂的舉動令他的朝臣們感到恐懼,這幅景象不僅與過去十三年所見到的,溫和儒雅、寬厚仁慈的乾隆形象完全不同,似乎還隱約看到他父親雍正皇帝的影子。這番景象,從另一個角度解析,也是皇帝對官僚集團壓抑多年的不滿情緒,借由皇后富察氏的喪禮爆發(fā)出來。總之,乾隆十三年,是為乾隆執(zhí)政生涯的轉(zhuǎn)折點。

  這一年清和月,即農(nóng)歷四月,又到浴佛日,乾隆三疊前韻,再賦新詩:

得失紛如塞馬傳,

藉無喜者豈憂焉。

都來兩歲光陰耳,

恰似一番夢幻然。

詎意瓜沈連及蔓,

實傷坤衍只余乾。

從今更不題新句,

便看將來作么緣。

  1746-1748年,丙寅、丁卯、戊辰,三年浴佛日,三疊韻詩,由喜入悲。乾隆將此三首詩作書寫于一紙之上,成此《浴佛日三疊韻詩》卷,并題引首:“以寫我憂”。

  相比于外界所見到的,那個行事幾近瘋狂的皇帝,回歸私人情感空間的乾隆,抒情、陳詞、運筆都是極度克制的。三疊前韻,字里行間無法掩飾他的失落與悲傷,可他依然以端莊沉穩(wěn)的筆調(diào),縱筆一氣呵成,將三首情緒反差極大的詩作書寫于紙上。結(jié)尾,仍依照其行事慣例,不乏條理地將三年間,事情的前因與后果詳述記錄。

  與其說此卷是“以寫我憂”,不如說是乾隆以此卷,以詩詞、書法作為載體,記錄他與皇后富察氏的共同經(jīng)歷,這是他們情感的見證,是他紀念皇后的方式,也是貴為九五至尊的帝王,此時此刻為他摯愛的妻子所能做的唯一的事情。

  “再疊舊韻并錄前吟,悠悠天路,知同此痛耳!”一個有血有肉的帝王形象躍然紙上,真實而豐滿,乾隆確是深情之人。

  是幅為紀念皇后富察氏所作《浴佛日三疊韻詩》卷,乾隆在此后數(shù)十年時光里亦反復摩挲,及至晚年仍不斷加蓋璽印,并著錄于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成書的《石渠寶笈續(xù)編》。本卷之上共有乾隆皇帝用印十余方,其自重若此。

 

嘉德通訊129期·拍場擷珍 《浴佛日三疊韻詩卷》與乾隆的帝后情緣

元 趙孟頫《鵲華秋色圖》臺北故宮博物院

 

  乾隆再次在趙孟頫《鵲華秋色圖》卷上題詩已是1749年年底(己巳年嘉平月),距離濟南之行過去已有一年半之久。題詩中“歸來登舟值變故,是卷庋置過年余”,可見因富察氏的故去,乾隆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無法面對這件名跡。而乾隆一生中題跋次數(shù)最多的稀世之珍王羲之《快雪時晴帖》,自乾隆十一年(1746年)起,至乾隆六十年(1795年)退居太上皇之后,題記題詩超過七十次,而這五十多年時間里,他僅有三年未在其上題跋,皇后富察氏去世這年即是其中之一。所以,雖無法精確統(tǒng)計,但乾隆十三年,這一年他留下的墨跡應是不多的。

  乾隆對皇后富察氏的緬懷持續(xù)一生,他為富察氏所作詩詞多達百余首。雖然乾隆因其詩作的高產(chǎn),以及隨筆日記般的即興之作常為后世調(diào)侃,但他懷念皇后富察氏的許多作品,情感真摯且質(zhì)樸,讀之令人動容。

三秋別忽爾,一晌莫酸然。

追憶居中閫,深宜稱孝賢。

平生難盡述,百歲妄希延。

夏日冬之夜,遠期只廿年。

  這首詩作于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此時已八十高齡的皇帝沒有對死亡的恐懼,自古無百歲天子,乾隆也不希望活到一百歲,因為那樣的話,最多還有不到二十年時間,他就可以見到皇后了。

 

  參考資料:

  ①(美)歐立德《乾隆帝》,青石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4年。

  ②陳葆真《乾隆皇帝的家庭生活與內(nèi)心世界》,石頭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14年。

 ?、邸娥囸I的盛世:乾隆時代的得與失》,重慶出版社,2016年。